第251章 腹热心煎,樛葛缠牵 (第1/3页)
“……从万历三年到万历五年,张詹任徐州知州的二年时间内,先后打杀了身上背有命案的王虎、刘松等七个棍徒帮派,将帮派中三百人四十六名‘巡漕队’逐一抓捕,或流放充军,或小惩遣散。”
“累计查结了一百二十余起积压诉讼、刑案、纷争。”
“弹劾臬司官吏十五名。”
“后为时任凤阳巡按御史李士迪弹劾而闲住,又以河道总理潘季驯举荐复起为管河郎中。”
“张詹任管河郎中至今,走访人家六百余户,因故弹劾管河主事三名,清退属吏若干,亲率役夫重修了沛县到丰县一带的堤坝。”
“……”
“除了官场,张詹在坊间同样褒贬不一。”
“这三年里,其人无论是修堤征役,还是开闸泄洪,一概是说征就征,让迁就迁,丝毫不给大户小民商榷的余地,泗水、运河两岸的百姓,都说他蛮不讲理。”
“也就沛县这边风评好一些。”
“盖因张詹有访必接,有案必问,哪怕在职权之外,也要端着前知州的架子,胁逼知县萧九成,审冤翻案。”
“每月朔、望,张詹都会率管河衙门属吏启蒙幼童,帮扶老人,扫街、打井、农活,偶尔适逢其会调解邻里纠纷。”
“时间一长,本地百姓纷纷说,受了委屈与其找县衙不如找管河衙门。”
两京十三省遍布锦衣卫千户所、百户所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,蒋克谦离开不过片刻,便带着皇帝需要的消息回来复命了。
众人站在张詹的府邸斜对面的巷道中,静静听着蒋克谦汇报。
前半截是记录在册的官场履历,后半截就纯粹是搜集到的民间风评了,二者相互映照,模糊勾勒出了张詹的形象。
其人从头到脚最统一的性格特点,便是脾气急躁了。
张詹在徐州知州的任期内,每有不顺心,便指着属吏的鼻子骂“能干干,不干滚,能让你上就能拿掉你”;
视察堤坝时,动辄揭本衙门的老底,张口闭口“垃圾工程”、“看这豆腐渣面”;
更是经常当着百姓的面,直接辱骂同僚“别看这几个狗官装得老实,乃母的,一肚子鬼水”。
或许,正是因为急躁,张詹才可以不顾官场默契,做得许多实事。
或许,也是因为这份急躁,才为上下所憎恶,最终招致不幸。
就是不知道,值不值得。
出于这种感慨,孙继皋看着斜对面人流稀疏的张府,疑惑皱眉:“张郎中好歹做了不少实事,蒋指挥也说部分百姓心中感念,缘何张府如此冷清?”
正所谓盖棺定论。
按理说,但凡是个好官,总应该有受过恩惠的百姓前来哭丧才对。
可众人在巷中也站好一会功夫了,却未见得什么宾客前来祭奠头七。
着实不像一个做了实事的地方官应有的待遇。
“张詹的棺木前几日就扶回河南老家了,过了吊唁的时候,自然冷清。”
说这话的人是蒋克谦,众人疑惑看了过去。
风光大葬,可不止下葬时宴请十里八乡的风光,去世时的吊唁礼同样也得风光,否则就是子孙不孝——习俗如此,要不坊间怎么都叹活的起,死不起?
以吊唁五品郎中的风光,至少是百人盈门,三里嚎哭,没个十天八天可不够。
但如今张詹这才头七,竟然已经草草了事,扶棺归乡,着实不合人情。
蒋克谦见众人等着下文,紧接着便出言解释道:“张郎中失事当日,百姓聚集张府,千人吊唁,哭声震天。”
“另有宿老游侠到县衙请命,言及张郎中或遭阴谋暗害,请知县萧九成缉捕车夫,彻查真凶。”
“知县萧九成反应很快,闻讯后立刻亲临张府。”
“见百姓越聚越多,萧九成称县衙已经派出捕快追拿马车夫,务必会将案情查清,但在此之前,百姓万万不能聚集生事,否则才是害了张郎中的身后名。”
蒋克谦顿了顿,措辞委婉地继续说道:“理由是年前山东民乱,朝廷正是严禁严抓之时。”
“如今正值皇帝过境,一旦知晓百姓聚集闹事,必然派缇骑镇压,乃至迁怒于张郎中。”
“是夜,萧九成率百姓烧纸放灯,寄托哀思后,便与张家人以及百姓约定,尽快送张郎中落叶归根。”
“前几日百姓夹道三十里相送后,便各自散去,如今府上只留下收拾家当的三房子孙,自然是门前冷落鞍马稀。”
众人闻言神情古怪。
虽说天高皇帝远,但好歹也该注意下为尊者讳,用皇帝来止百姓夜啼多少有点不合适了。
朱翊钧啧了一声,也显得颇为无语:“原来是皇帝无德,容不得百姓吊唁能吏。”
雷厉风行的干臣,独死一人的车祸,身揣横财的车夫,态度模棱的县衙,既视感还真是强。
孙继皋捋须沉吟片刻,委婉劝谏道:“地方州县忌讳百姓聚集本是寻常,萧九成或是这般考量,才虚言恐吓,其中未必真就有什么诡谲阴谋。”
孙状元还是很有节操的,没证据的事情,不随便猜忌任何一位同僚。
朱翊钧不置可否:“走罢,进去看看。”
皇帝言出法随,声音落下的同时,率先迈开脚步。
众人连忙停下议论,紧随其后。
……
人去楼空也有人去楼空的好处,张府如今连个门房也无,一行人大摇大摆便迈过尺高门槛。
绕过影壁,只见院中还残留着白事的些许哀戚氛围。
院内空地上还未拆去的芦席棚,丢弃着半个敲坏的铙钹;纸钱的灰烬堆在院角,偶尔连带焦味一同飘起;两侧厢房与正厅的槅扇门被拆下后,也没再装上。
此前的灵堂应当是设在正厅,六架梁下竖放着两条条凳,应是停棺之用。
梁下还一块悬着白棉布横匾,上书音容宛四字。
两侧垂落一副挽联。
孙继皋文人习惯难改,忍不住轻声吟了出来:“松格自能欺雪冷,竹心元不为风凋。”
咂摸片刻,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按张郎中的官声,称一声松格竹心恰如其分,但雪冷、风凋,到底都是外灾。
在盖棺定论的场合,修辞手法与意象都是很严肃的事情,不可能是信手拈来。
这种章句,明显带有对于殉道的歌颂。
众人上下打量的时候,同样引起了主人家的注意。
一名身着细麻衣,头包孝布的中年男子神情疑惑地迎了上来,朝众人揖礼:“贵客临门,张弛有失远迎。”
张弛是张詹的三儿子,留下收拾行李,变卖家当。
朱翊钧正想将人扶起,手到半空才后知后觉,改为双手合十:“贫僧法号金轮,途经此地,见得贵府怨气升腾,有含愤入土之兆,这才不告而入。”
张弛好歹也是官宦之后,见识不是市井小民能比的,听得一句贫僧,便当场一滞,脸上只差把荒唐二字写在脸上了。
他努着嘴上下打量半晌。
当场收起了脸上的客套,嗤笑道:“你是哪家的公子?年纪轻轻不学好,来我张府消遣,信不信张某现在真就帮你剃度了?”
假和尚归假和尚,但从衣着打扮和煊赫气度来说,怎么也不像江湖骗子。
张弛只当是哪家公子哥放浪形骸——要不怎么身后还跟了一群壮汉?
他还在孝期,不愿与这些不速之客生事,呵斥一句就要唤来家仆撵人。
朱翊钧纹丝不动,只高深莫测地叹了一口气:“施主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何以见如来?”
假和尚装模作样的功夫,蒋克谦顺势上前一步。
后者面容冷峻地从袖中取出一份度牒,居高临下示与张弛:“金轮法师乃宿慧转世,天生佛子,勘破皮囊虚妄,摒弃剃度外道,不可以声色计。”
宿慧转世?天生佛子?
这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,直唬得张弛一愣,下意识接过度牒。
不看还没事,一看不得了。
度牒上赫然写着,大护国保安寺秉秘密教、掌西方坛大和尚,法号金轮,赦法王,赐蟒衣锦襕禅衣、法王冠、棕轿、仪仗等项,上面还有皇帝和礼部加盖的印章!
张弛越看越是惊疑不定,一会检查度牒,一会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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