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1章 腹热心煎,樛葛缠牵_万历明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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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251章 腹热心煎,樛葛缠牵 (第3/3页)

为家父诵经超度。”

    不知出于什么考量,张弛并未报上大护国保安寺的名号。

    “超度?此前县衙将全城的和尚道士都请来,一同为老知州超度了好几日,如何还要超度?”

    萧九成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,三甲第二百二十八名。

    堂堂进士混成知县也不是没原因的。

    隆庆元年三月,巡按四川御史李廷龙弹劾萧九成贪滥不职,后者便从四川佥事降调。

    隆庆四年七月,两浙巡盐御史吴从宪,劾奏萧九成前为两浙运副时贪肆不职,又降调。

    万历二年,萧九成任大理寺右评事,以贪腐致罪囚脱狱,再度降调。

    一连三降,堂堂进士,直接贬到了沛县,张詹这个后进都能训萧九成训得跟儿子一样——不过棍棒底下出孝子,在张詹的管束下,萧九成总算没再贪腐,两人甚至还培养出了些许交情。

    萧九成拽住张弛的胳膊,压低声音:“贤侄快快把人赶走罢!你这样整日寻僧超度,访道招魂,是不是非要让外人觉得,张家有什么化不开的怨气。”

    他今年已五十余,已然是身形若瓠,腰腹如皤。

    身材管理的失效,同时伴随着仪态的懒散,用当地百姓的话说,那就是目常迷离如醉,口每嗫嚅欲眠。

    但此时此刻,难得睁开了他的眼缝。

    张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不卑不亢地回道:“家父生前我帮不上忙,死后想多尽一份孝心,难道是天理不容的事么?”

    萧九成见这态度,急得差点跺脚。

    他语气急促,恨声道:“你不怕事我怕事啊!”

    “再这么折腾下去,别说保全你们兄弟几人了,我自己都得交代在这摊事上!”

    张弛闻言,心中一动。

    他思索片刻,向萧九成确认道:“又出事了?”

    萧九成咬牙切齿,似喜似悲:“还不是前日你说,临走前想为老知州刊印文集,结果文盟那几名士人听得事迹后,对老知州颇为倾慕,便鼓噪同窗,向都水司施压。”

    到了一处就有一处的风情,南直隶哪能缺了士林舆论的身影。

    萧九成将声音压得更低了:“也不知道文盟与都水司是如何争执的。”

    “就在今晨,都水司便移交过来口供,说是车夫抓到了,直指幕后黑手是沽头闸曹主事!”

    成化二十年,泗水始设管闸主事,一驻沛县沽头闸,一驻济宁。

    张詹死后,沛县管河衙门正是这位曹主事暂管。

    张弛神情一振,连忙反叩住萧九成的手腕:“那世叔还不速速抓人!?”

    萧九成连忙将他甩开,几乎带上哭腔:“哎哟,贤侄你饶了我吧,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!”

    “曹主事恐怕正等着畏罪自杀!”

    “这一身骚水,我一个小小的知县,哪里惹得起?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呈报州衙了,现在就等着把这摊事交出去,贤侄莫要与我为难,可好?”

    五品的郎中说杀就杀,六品的主事说弃就弃,他一个七品的知县算什么?

    官运不畅,萧九成只当运道不好,如今早就迷上了怪力乱神,只信卦象昭示,打定主意要明哲保身。

    所以,一听张府又来了不速之客,他也顾不得脸面,连忙过来排除隐患。

    若是再惹出什么不相干的人物,平地起波折,那些大人物恐怕要误以为是他萧九成在使坏!

    张弛闻言,当即颓失语。

    萧九成固然圆滑怕事,但好歹与自家有几分香火情。

    如今连这位世叔也要置身事外,实在令人唏嘘。

    张弛叹了一口气:“小侄哪敢与世叔为难,高僧正在书房翻阅文章奏疏,意图为家父梳理因果,往生超度。”

    这话就是任由差役赶人的意思了。

    萧九成不由松了一口气,架着张弛的胳膊往后院走去:“贤侄,听我一句劝,不要再见外客了,赶紧收拾妥当,回河南老家吧!”

    两人各有心思,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然而,当两人来到书房时,却并未见到几名不速之客。

    只有一名女眷正在收拾被翻乱的书册。

    “夫君与世叔攀谈甚久,圣僧翻阅完奏疏后,已然离开了。”

    女眷赫然是张弛的妻,说罢还不忘向萧九成行礼。

    萧九成扫了房间一眼,暗道可惜,本来还想杀鸡儆猴,告诫一下张弛。

    张弛也在心中叹了口气,自己刻意不提大护国保安寺的盛名,又故意惹怒萧九成,就是想用萧九成的无礼,刺激一下那位法王插手此事。

    两人想法异曲同工,可惜不在同一层。

    萧九成浑然不知道自己在第一层,仍不忘追问检查:“那妖僧可曾诈骗钱财?说什么邪祟的言语?”

    张氏看了夫君一眼,神情温婉答道:“法师修为高深,并未索要钱财,只取了几本奏疏,说是要寻地做法,为家父了却因果。”

    萧九成莫名升起一股警兆,皱着眉头追问道:“奏疏?什么奏疏?索要奏疏做甚?”

    张氏对答如流,毫不隐瞒:“都是家父今年向水司呈递过的奏疏,《请裁漕工漕兵疏》、《勘永福、广运仓储空虚疏》、《飞云桥、境山、茶城、利建等十九堤贪腐疏》、《河、漕制缺纲弛疏》……”

    萧九成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他牙齿渐渐打起颤,哆哆嗦嗦抬手指向张弛:“水司分明将这些奏疏扣了下来,你们哪里寻来的!竟然还敢随意示人,不怕张家香火断绝么!?”

    张弛神色坦然:“小侄经回忆后誊写,大差不差。”

    “不瞒世叔说,方才那位是大护国保安寺的法王,深受两宫太后信重,劝世叔别想着追回了。”

    “另外,不仅日前的文盟、今日的法王,小侄粗略一算,已经送了十余份奏疏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只要登门吊唁者身份不低,他就不吝多誊写一份。

    说完这句,张弛上前扶住萧九成,恳切道:“世叔,事情越闹越大,甩不出去的,家父的冤屈早晚会水落石出,世叔还是速速将曹主事缉拿追案罢!”

    萧九成一把抓住张弛的衣襟,便欲发泄怒火。

    嘴巴还未张开,双眼一翻,竟是当场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与此同时。

    一辆华贵的马车在一众兵卒的簇拥下,沿着沛县的官道缓缓驶离。

    马车内的君臣摇摇晃晃。

    朱翊钧按揉着眉头,随手将奏疏扔到孙继皋身上:“部院跟通政司收到过这些奏疏么?”

    孙继皋在翰林院做书记员也五六年了,业务能力早就培养出来了。

    他只看一眼封皮名字,便大摇其头。

    朱翊钧得了确认,气极反笑:“都水司竟敢隔绝奏疏,朕倒想看看李民庆长了几个脑袋!”

    管河衙门属工部,奏疏一般经都水分司,都水郎中,工部都水司,由工部呈达天听。

    如今天听失了聪,中间环节的都水司中水分司郎中李民庆,绝对脱不了干系。

    孙继皋默默将奏疏拾了起来,提醒道:“恐怕不止中水分司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一个都水司郎中哪有这个资格隔绝天听?

    张詹但凡警觉一点,就会绕开都水司,经由巡按御史上奏中枢。

    不过,说到巡按御史李士迪……

    当年张詹在徐州知州任上,就是被巡按御史弹劾致仕的。

    李民庆其人,好像就是被当初与李士迪搭班子的前巡抚孙丕扬所提拔。

    孙继皋越想越觉悚然。

    徐州地方,从河道工程,水次仓储、闸口漕运、监察御史,必然是遍布蛀虫,地震一般塌陷!

    以往都是类比,这次可是真的是百万槽工衣食所系了!

    朱翊钧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他长考许久,终于开口吩咐起来:“让科道插手张詹的案子,不要说是朕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告诉徐州州衙,徐州水次仓户部分司,朕后日视察永福、广运二仓,让他们准备迎驾。”

    “让河道总理潘季驯、漕运总督胡执礼别在淮安候着了,立刻到徐州行在见朕!”

    “河南巡抚邓以赞也来!”

    说完这句朱翊钧仍旧怒火满膺,猛地砸了一下车窗:“治不了黄河还治不了你们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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