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8章-高考 (第1/3页)
戈壁滩的清晨,总是来得格外艰难。天光尚未完全挣脱地平线的束缚,一种混合着巨大期盼与更深重惶恐的情绪,便已让拾穗儿从浅眠中惊醒。
她的心在单薄的胸腔里“咚咚”直跳,急促得像是要挣脱肋骨的束缚,那感觉,比面对最凶猛的沙暴还要令她窒息。
今天,是高考报名的日子。
这个日子,在她心中,如同这片干涸土地上传说中百年一遇的甘霖,她等了太久,也盼了太久。
身旁,奶奶阿古拉也早已醒了。
老人侧卧着,借着从破旧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曦光,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最深处,摸出那个她珍藏了不知多少岁月、用褪色蓝布缝制的小包。
布包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,系着紧紧的结。
老人枯瘦如树根的手指,因为长年劳作的磨损和此刻难以抑制的激动,有些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,解了好几下,才将那紧系的结打开。
里面,是整整五十块钱。有揉搓得皱巴巴、边缘起毛的毛票,也有稍微平整些、但同样被摩挲得软旧的块票。
它们静静地叠在一起,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老人体温、汗渍和泥土气息的特殊味道。
这是阿古拉奶奶从每日那清可见底的粥锅里、从牙缝里硬生生抠出来,更是她顶着戈壁滩上毒辣的日头、迎着刺骨的风沙,佝偻着腰,用那双几乎伸不直的手,在沙砾和砾石间一点点捡拾废弃的铁渣、铜屑,积攒了整整半年才凑够的“巨款”。
每一张钱币,都像是浸透了奶奶的血汗与生命,握在手里,沉甸甸的,重若千钧。
“穗儿,拿好,千万……别丢了。”
阿古拉奶奶的声音沙哑而哽咽,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叠钱放在拾穗儿摊开的手掌上,又用尽全身力气按了按,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所有生命力、所有的祝福与期盼,都通过这接触灌注到孙女的掌心里。
她的眼神复杂得像戈壁滩上变幻的云,里面有骄傲的火苗,有望子成龙的深切期盼,但更深处的,是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害怕这微薄希望最终会像泡沫一样破灭的巨大紧张。
拾穗儿紧紧攥着这沓滚烫的钱,感觉手心里的冷汗几乎要将纸币浸软。
她将它们重新用蓝布包好,像对待绝世珍宝一般,郑重地塞进贴身上衣最里面的口袋,紧贴着怦怦跳动的心脏。
那里,是她全部的身家性命,也是她通往未知世界的唯一船票。
简单地喝了几口能照见人影的稀粥,拾穗儿踏上了前往镇里的路。
两个多小时的戈壁小径,她独自一人行走。脚下那双早已不堪重负的旧布鞋,鞋底几乎完全脱落,只能依靠几根粗糙的草绳,勉强捆绑在脚上。
每走一步,尖锐的碎石都会透过草绳的缝隙,狠狠地硌在脚底,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。
但她浑然不觉,所有的感官和意念,都聚焦在前方那个越来越清晰的镇子轮廓上,聚焦在那个即将决定她命运走向的招生办公室。
镇上的招生办公室,对于拾穗儿来说,是一个充满陌生规则与无形威严的所在。
那扇漆色斑驳、带着裂缝的木门,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。
她站在门口,深吸了好几口带着尘土味的空气,才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气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。
办公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,混合着纸张、墨水和陈旧木材的气味。
几个工作人员正伏案忙碌,听到门响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。
那目光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,带着一丝对于闯入者的好奇,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、居高临下的打量,从她写满风霜与疲惫的脸庞,滑到她打满补丁的旧衣衫,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用草绳捆着、露出黑乎乎脚趾的破鞋上。
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、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负责登记。
他抬起头,目光锐利地扫过拾穗儿,当视线掠过她那只总是习惯性微微眯起、蒙着一层无法忽视的阴翳的左眼时,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,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瑕疵。
“姓名?”
他开口,声音平淡,没有一丝波澜,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。
“拾……拾穗儿。”
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细若游丝,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,像寒风中即将断裂的蛛丝。
“年龄?”
“十……十八。”
“哪个学校的?”
男人抬起头,目光再次锁定她,等待着一個理所当然、属于所有前来报名者的答案。
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拾穗儿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呼吸变得异常困难,胸腔里一阵闷痛。
她下意识地低下头,看着自己沾满泥污和草屑的鞋尖,那只藏在衣兜里紧紧攥着蓝布包的手,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这痛感反而帮助她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。
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微弱的字眼,那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幻觉,却耗光了她所有的尊严与勇气:
“我……我没有学校……我,我自己学的。”
这句话,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湖面。
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、令人难堪的死寂。
随即,旁边一个正在整理文件、穿着时髦列宁装、梳着油亮辫子的年轻女人,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、却清晰可闻的“嗤”笑。
那笑声短促而尖锐,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怀疑,像一根烧红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拾穗儿最敏感、最自卑的神经。
“没有学校……考大学?”
年轻女人虽然没有直接对着她说,但那压低了的、带着不可思议语调的嘀咕声,却像长了翅膀的毒虫,精准地钻进了拾穗儿的耳朵里。
“轰”的一下,拾穗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疯狂地涌上了头顶,脸颊、耳朵、脖颈瞬间变得滚烫,像是被戈壁滩正午最毒辣的太阳狠狠灼烧过。
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排山倒海的委屈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她淹没。
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,几乎要咬出血来,咸腥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,才强忍着没有让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的泪水决堤而下。
她没有抬头,也没有任何苍白无力的辩解,只是僵硬地、一步一步地挪到冰冷的办公桌前。
从贴身的衣兜里,掏出那个已经被体温焐得发热的蓝布包。
她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缺乏血色的青白,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,一层,又一层,极其缓慢地打开包裹,仿佛在揭开自己最深的伤疤。
最后,将那叠浸透着奶奶血汗的、皱巴巴的钞票,小心翼翼地、一张一张捋得尽可能平整,放在光洁却冰凉的木质桌面上。
然后,她拿起那份需要填写的志愿表。
当粗糙的笔尖落在“第一志愿”那一栏时,周围的一切喧嚣、嘲笑、审视仿佛都消失了。
她的手异常稳定,没有任何犹豫,用工整得近乎刻板的字迹,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三个沉重如石、却亮如星辰的字——京科大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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