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-去留 (第1/3页)
黎明,像一把迟钝的刀子,艰难地划开了戈壁滩厚重的夜幕。
临时指挥部的橄榄绿色帆布帐篷下,早已黑压压地聚满了人。
男人们大多沉默着,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呛人的旱烟,烟雾与尚未散尽的尘埃混合在一起,凝固成一种沉重而焦虑的空气。
女人们则紧挨着站着,怀里抱着懵懂的孩子,或牵着稍大些的,眼神里充满了茫然与不安。
昨夜的惊恐尚未完全从眉宇间褪去,新的、更深的忧虑已经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。
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异样的气氛,不像往常那样嬉闹,只是安静地依偎在大人身边,睁着乌溜溜的眼睛,看着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、布满愁容的脸。
晨风试图卷走地面的沙尘,却显得力不从心,只能将一些细碎的沙砾推来搡去,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,仿佛大地在低声呜咽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,比沙尘更密,比晨雾更浓,压在每个人的胸口,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帐篷角落堆放着志愿者们分发下来的矿泉水和压缩饼干,但很少有人去动,大家的胃口仿佛都被那沉重的未来给堵住了。
王旗长,那位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制服的中年男人,站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破旧木桌前,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盖着红色公章的文件。
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,眼袋深重,显然也是一夜未眠,嘴角甚至因为焦灼而起了一个小火泡。
他清了清嗓子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温和又具有安抚力,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郑重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。
他知道,今天这番话,将决定一个村庄的命运,也将深深刺痛许多人的心。
“各位乡亲父老,静一静,听我说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,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,连孩子的啜泣声都下意识地停止了。
“地质勘探队的专家们,连夜赶出了初步报告。”
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,纸张在风中发出脆弱的哗啦声,仿佛这薄薄的几页纸,承载着千钧重担。
“情况……不太乐观。金川村原址的地基,底下沙层已经大面积松动,形成了潜蚀空腔。
专家判断,如果再遇到像前天那样强度的沙尘暴,极有可能发生二次、甚至更大规模的塌陷。而且,后山那边,因为植被破坏,滑坡的风险也急剧增高。”
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,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起,带着恐惧和难以置信。几位老人相互交换着眼神,浑浊的眼里满是忧虑。
王旗长顿了顿,等这阵不安的声浪稍歇,才继续艰难地说道,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。
“旗里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,研究决定了个方案……就是整村搬迁,旗里在五十公里外,靠近国道、水源相对有保障的地方,规划了一个移民新村,房子是统一建的砖瓦房,基础设施也会配套,学校、医疗点都会有。……搬迁,这也是为了大家的长远安全着想。”
“搬迁?”
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,瞬间在人群中引爆了积压的情绪。
李大叔,那个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汉子,第一个攥紧了手中那根磨得光滑锃亮的锄头把,往前猛地踏出一步。
他黝黑的脸膛因为激动涨得通红,额上青筋暴起,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摩擦:“王干部!你说搬迁,说得轻巧!那我们地里的沙枣树咋办?那些树,是我爹,我爷爷那辈儿就开始种的!它们耐旱、抗风,是咱金川村的魂!你摸摸这树干,上面的每一道疤,都记着咱村子的年头哩!搬去那啥新村,那平地能种出咱这味道的沙枣来?能养出咱这喝碱水、吃沙棘草长大的耐活羊?那是要断我们的根啊!”
他挥舞着胳膊,指向远处那片在沙暴中幸存下来、却显得蔫头耷脑的沙枣林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爹临死前,拉着我的手说,‘娃,看好这些树,它们就是咱家的命根子……’现在,你让我把它们扔下?我……我做不到!”
这个倔强的汉子,说到最后,声音已然哽咽,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,淌了下来。
他的话音刚落,旁边被称为“赵老倔”的老汉也拄着铁锹站了起来,他年轻时是村里最好的猎手,后来封山育林,才专心务农。
“王旗长,我老赵在这村里活了七十三年,娶妻生子,送走爹娘。村东头那棵最大的胡杨树,是我跟我家老婆子当年栽下的定情树,树下还埋着娃的胎发……你让我们搬?这些念想,这些根,能一起搬走吗?到了新地方,我们这些黄土埋到脖子的人,还能干啥?不就是等死吗?”
老人说着,浑浊的老泪顺着深深的皱纹滑落,他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擦去,却越擦越多。
老村长,那位须发皆白、脸上刻满了戈壁风霜痕迹的老人,颤巍巍地拄着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杖,用力顿了顿地,发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。
人群渐渐安静下来,目光都投向这位在村中享有威望的长者。
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,喘匀了气,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却清晰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:“王旗长,还有县里的领导们,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识好歹,不领政府的情。实在是……这金川村,巴掌大的地方,是咱们祖祖辈辈的根啊。每一寸土,都埋着先人的骨血;每一棵树,都听着娃娃们的哭和笑。还有……还有张教授,带着陈阳那小子,没日没夜搞起来的那片试验田……”
老人浑浊的目光投向那片被黄沙掩埋了大半的田地,眼眶瞬间湿润了,声音也开始颤抖。
“刚见了点起色,绿油油的苗子,让人看着心里就亮堂。这苗,是阳子跟穗儿那丫头,一颗颗种子亲手埋下,一瓢瓢水亲手浇活的啊……这要是搬了,他们多少心血,乡亲们刚燃起来的那么一点点新指望,不就全白费了?咱这村子,就真的……没救了吗?”
老人的话,像一把钝刀子,割在每个人的心上,不锋利,却疼得深入骨髓。
许多妇女再也忍不住,低声啜泣起来,哭声连成一片,在清晨的空气中弥漫,更添悲凉。
在人群相对靠后的地方,陈阳和拾穗儿并肩站着,阳光将他们紧挨着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斑驳的地面上,看似亲密无间,但他们之间,却隔着一道无声的、正在迅速扩大的鸿沟。
陈阳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片试验田上。那里,大部分区域还被厚厚的沙土覆盖着,像一块巨大的伤疤。
但在边缘地带,几株顽强的新绿——那是他们精心培育的耐旱沙地作物——已然挣扎着探出头来,在晨风中微微摇曳。
那一点点绿色,在他眼中,就是燎原的火种,是全部的希望,是他和拾穗儿,还有张教授,无数个日夜奋战的意义所在。
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夜晚:繁星满天,戈壁滩上寂静无声,只有他们俩和教授打着手电,记录数据,讨论方案。
拾穗儿总是细心地给每一株苗做好标记,她的侧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。
有一次,他累得差点睡着,是拾穗儿把外套披在他身上,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紫……那些共同的记忆,此刻像潮水般涌上心头,与眼前这片狼藉形成尖锐的对比,让他的心揪痛起来。
他猛地转过头,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拾穗儿,语气急切而坚定,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孤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:“穗儿,我想留下!我们必须留下!你看,苗还活着!它们都没放弃,我们怎么能放弃?”
他指着那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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